Mivansaka's Blo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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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的回旋镖

最近开始一个新的练字的习惯,先是认真把自己的每一根钢笔都好好洗干净,吸上饱满的墨水,临摹一些打印出来的行草,上班时候记的笔记也试了试从电子笔记转成手写下来。意外发现练字竟然可以给心里带来一种平静的感觉,于是更加变本加厉地,从网上下单了一整套的毛笔、墨汁、宣纸。更多态度偏向于一种休息、玩乐的感受,才发现竟然如此便宜,一整套满满当当下来成套的价格竟然不过五十块钱,卖家配好配满,到手立马就能开始。

把宣纸铺好,墨水倒上,黄色的宣纸居然如此大一张,时间追溯到二十年前,练习用的宣纸尺寸应该这么多年是没有变的,那时候我觉得大得铺满整个课桌;没想到现在铺在我家的餐桌上,仍旧是满满当当,我要把餐桌上堆满的其他杂物都推到一旁才能将将腾出右手来写字,写了几笔几划,蓦地笑出了声音,还是和以前一样,这个能力不是随着时间的成长就会自然冒出来。

和练字几乎是从上学就开始纠缠在一起的,可能是很早的时候父亲就发现了我写字很难看这件事情,我也要承认那时候的我并不把这认为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每当需要写字时好像手指头就没法控制住手头那个小小的杆子,因为写字的事情,父亲母亲把我的手拿起来狠狠敲打是常有的事情,但也无奈,实际上我的父母都是老师,两个人都写得一手好字,不知为何好像横平竖直的字这个本应该是存在血脉中的事情也不求有多有力或者是秀气,即使是一般水平在我身上就无法复现。

一开始父亲是觉得我年纪尚小(我还没到六岁就已经上了一年级了),手上没有力气的缘故,把手上的力气练起来自然是有力拿笔,这样我就收获了一个橡胶的握力器,我还记得它是红红的一个圆圈,上面均匀覆盖有软性的突刺,我用力地按过几次后,那些突刺硌得我手疼,我便不爱用它,也无法排除掉是不是真的是那时我手上无力的原因。

在那之后,父亲认为或许写字要从基础打起,虽然他可能没有仔细想过为什么其他的小朋友并没有私下里偷偷打基础仍然能写好字,便给我报了一个毛笔字班,那时候我不过三年级,每日放学后到学校职工宿舍区的一个小平房里,一个老师给我们依次排列好座位,发练习纸。我的印象里总是记的那似乎是冬天的时候,天暗得很快,整个房间只有一个灯泡吊在房间中心,那么多成排的小朋友互相挤着,大家都裹成球一样。老师在房间的一头支起来一个黑板,用白色粉笔在上面讲解写字。我的心思实际并不在那个黑板上,当时我或许是在发呆或者是频频回头看那个墨绿色的小门,等待什么时候能写完这个宣纸,爸爸来接我。

自然强扭的瓜不甜,这个毛笔字的课程并没有给我的写字带来一丝一毫的帮助,毛笔字课是去上的,结果是看不到的。始终记得四年级的一个下午,语文老师站在讲台上朝我怒吼,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把我的作文本撕成碎片,我流着眼泪和鼻涕把这些碎片一点点收进包里。这样的情况自然是不敢和父母说的,和同学借了两块钱偷偷去小卖部上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作文本,边哭边把老师撕成碎片的那篇日记一点点地认真写上去。

就这样一个没有成效的书法课一直持续到了五年级,好像别的小朋友都是从小开始学一门东西长大了便成为一项拿得出手的绝活,而对我,练字并没有成为它。其他东西也是一样,没有经历过长期练习或是没有天赋,都不会成为一个终身的本领。练字那时对我是一种负担、一种煎熬和能敷衍过去即可的东西,没有想到二十年后我竟然会自己主动下单了一整套毛笔重新拾起写字的练习。其实不能算是拾起,而是彻底重新开始,先前的内容本就没有流经过心里和脑子,只能算是完全崭新的开始。

很多事情都是彼时不能明白的情况,为了获得内心的平静和寻找到自己的乐趣反过头来试图回首一些过去的尝试。先前说过我的父亲写得一手好字,但是在我有印象的时光里,好像父亲并没有在家练过字,甚至可以说在家之时都见不到他在做什么真正属于自己的事,除了写字,父亲还会吹笛子,但是我也极少见到他吹,家里也没有这些东西。昨天写字的某个瞬间我忽然想到,小时候父亲对我练字的执着或许是来自某种他自我的投射,作为一个有家庭有工作的成年人,没有办法把那么多的时间用在“没有用”的事情上,而是把这些能够获得内心欢愉与平静的事情投射给我,试图让小时候的我代替他去覆盖掉这些期望的时间,而那时候的我并不懂。除了父亲,母亲也是一个吉他好手,只能够在聊天时候出现母亲弹着吉他的身影,说起以前为了练吉他练得满手是血,甚至要用透明胶缠上手指头继续练,而我的印象里却从未见过母亲弹吉他,即使是在某日家中收拾旧物的时候翻出了以前的吉他,母亲也就只是看看,然后把它包好放回了阁楼,我的家中,也没有音乐。初中升高中的那个暑假,父亲某日把我带到一个老师那里,说是让我跟着这位老师学一下单簧管,那时候我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只见到一个据说要好几千的黑黑粗粗的管子,在一个不听歌的家庭里这样的行为对我来说有些惊诧,可惜的是那位老师已经年事已高看上去已经无法教我吹奏这样需要大肺活量的乐器了,很快我们就走了。我并没有对无法学习这个乐器而感觉有什么难过,但是或许父亲在走出房门的时候会比我更加失落。

二十年后的今天,纸笔和音乐就像是回旋镖一样在时空中转向回来击中了我的内心,我要挣扎着不成为那样无趣的大人,二十年前父亲和母亲的期望并不是特别高,那时候没有注意让它从手中溜走,只希望现在打过来的时候我能稳稳接住它。